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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柳暗花明 (1997年3月)
第十章:柳暗花明 (1997年3月) |
1.从渤大的研讨会返回香港后,王晓野悠远抽象的形而上思考就被注入了一种鲜活的力量,行动也有了新方向。尽管他讨厌人生充满太多的交易,可他的工作就是安排交易。他想,人活着都挺忙,其实忙的都是交易,主要是卖自己,包括形而上和形而下的自己。想想自己此刻的所处之地,他笑了,因为他所在的办公楼就叫交易广场,香港证券交易所就在楼下。 这座高楼的外形像一只朝天而立的阳具,证券交易所就是阳具最敏感的部位――龟头,它最敏锐地反映了香港对世界的感觉。怪不得人们用来描述股市起落的术语也和阳具的表现相关:坚挺、疲软。世上哪有永远的坚挺和永远的疲软呢?有起就有落,这才自然!王晓野想,目前就当自己进入了疲软期吧! 交易广场的颜色近似咖啡,一种黄、白、黑、棕等各类人种杂交出的混血儿颜色,如同香港的文化:混合的、杂交的。香港人是优越的,但也是自卑的!但它终究是开放的,所以健康而富有活力。王晓野从不自卑,但时有沮丧和愤怒。此种情绪需要排遣,否则一定生病!他认定癌症就因此而生。他会冥想、打坐,也会在音乐中眺望大海,让脑子漫无边际地遨游、务虚!莫扎特是他在现世的榜样,因为他的灵魂一直紧连着绝对世界,他只是把头伸进人间的相对世界晃了一下,玩了短短的三十几年就回去了,所以无论他多么穷困潦倒,其音乐却永远飘荡在仙境中,充满欢乐和爱!此刻他正跟着莫扎特的第40号交响曲遨游,心里不断浮现出朱倚云,于是他暗暗决定:要屡败屡战! 窗外,维多利亚湾内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游弋,远处停泊着各类远洋巨轮。办公室里挂着一幅描绘香港开阜初期风景的水彩画,交易广场坐落在画上同一地点,海船是帆船,岸上是欧式洋楼。王晓野人到中年,正处在既回忆又憧憬的中间状态,如同发酵到一半的酒。怀旧就像利用记忆这一神奇的酵母在生活这个最大的幻觉中制造重叠的幻觉,于是怀旧也成了他漫游的一种方式。帆船、老楼在他眼里要比与机动巨轮、摩天大楼更浪漫、幽远,也更结实。凡是他漫游过的城市,不知为何老砖房就是比新砖房漂亮、结实、耐久,从纽约、伦敦、巴黎,一直到上海、北京、武汉都是如此。同样是砖做的,区别就这么大!墙上还挂着一幅黑白摄影的挂历,每个月的照片上都有一段取自《老子》或《庄子》的语录,每段的书法都风格各异,日历下方则是老、庄语录的英文翻译。这份日历是美国的一位老同学寄给他的,每年一份,从不间断。 除了怀旧,王晓野还充满莫名的宗教情怀,这是叩天问地的必然结果,而叩问本身也成了一种精神漫游,就是用形而上的情怀来排遣人世的沮丧。在美国的生活对他影响最大的不是政治和经济,而是宗教和文化,这导致他重新审视本土的道和佛。基督教义早已渗透于美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思维、法律乃至整个日常生活和语言之中。在美国的漫游诱惑他对其历史漫游,而漫游美国史就必得漫游欧洲史,就得弄清那让人一头雾水的新教与天主教的关系。而一部欧美史几乎就是一部基督教史,你焉能不对宗教的无所不在而掩卷长叹。可对基督教和天主教的异同哪怕稍有涉猎,便不得不回到《圣经》的《旧约》与《新约》之别,继而对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历史也都涉猎一番。他的发现总让他难以释怀,原来基督教和佛教在刚开始的时候都被当时的主流宗教视为邪教,基督教源于犹太教,佛教源于印度教。每部宗教史看上去在谈神,实际上是在谈人,都是一部人的历史。而谈人的结果又必将归于神,原来二者是一体的。银行家都务实,可王晓野爱务虚。他以为虚实亦为一体。 中国的银行业做不过美国,就不断叙说中国历史文化如何悠久,总之就是中国过去很伟大,你们西方别牛逼。可是关于美国,作为银行家的王晓野最难苟同的是:中国人动不动就自称数千年文明史,而美国不过区区两百多年历史,仿佛美国是突然在两百年前从天上而降一样。他认为美国也有数千年历史,因为美国不仅传承了地中海沿岸数千年的文明,其中既有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的,又有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再辅之非洲、亚洲各国人民带来的文明,加上本土悠远、神秘的印地安文明,才形成了美国文明。这如果不比中国的数千年历史更精彩,起码也应各领风骚吧?这结论似乎总让以中华文明为傲的人听起来不自在,可王晓野就爱干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勾当,他认为这更提神! 王晓野还莫名地迷上了《道德经》、佛经和中医。凡遵循自然的活动和疗法,如点穴、气功、太极、拔罐、刮痧、针灸等,他统统都喜欢。他觉得《易经》、《道德经》和中医就是三块牌子,一套班子。他认为“道法自然”里的道、佛教里的佛、基督教里的神皆为一回事,万物皆为一体,皆为“无中生有”的生命。据此,佛、道和基督也是三块牌子,一个中心。就连当代电脑和数字技术中的计算法也与道同源,因为零和一就是阴和阳。据此,一切数字技术的推广和运用,比如语音、图像、人工智能等等,无非是这一阴一阳之道的应用和推广而已。在相对的世界里,一切都体现为阴、阳。 王晓野在办公室神游时就不像在做项目,而是漫游太虚境。务虚往往成了他务实的最好调剂和休息。一阴一阳,谓之道! 2.办公室的音响开始放崔健的“一无所有”,这是王晓野当年走川藏公路时在成都和康定街头驻足而听的歌。都十年了,歌中散发的气氛依旧苍凉。崔健的歌,他最爱这一首,只因这首歌的曲调苍凉而绝望,像流浪的序曲,也像告别的宣言。 王晓野将脚搁到了写字桌上,用电话向沈青青宣布:“我想放弃渤大机械的项目。”他的声音故显悲壮,他要看看这个女人的反应。 “什么?难道你这么容易放弃?”女人问。 “不是我想放弃,是陈市长亲口告诉我中介机构都已尘埃落定。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是如果中介机构还没确定呢?这是到此刻为止的最新消息,也许你能猜到这消息的来源。” “一定是渤大机械啰!”王晓野本能地猜道。 “对!而且是从公司的一把手孙树和那里。孙树和一直在顶着陈市长。因为他和他的法国合资伙伴都想选标准证券为国际协调人。我们沪江证券目前也还在争取,周总已找了渤大市主管政法的谢书记。” “那这意味着什么呢?”王晓野问。 “这还用问?你不是最爱用‘勾引’这个词吗?那就继续勾引啊!只要你坚持勾引就肯定有戏。你不是说吃素的动物最有耐力吗?”沈青青说完连自己都在暗笑,因为这语气和用词全是王晓野式的。她还从未以如此放肆的语言跟自己的老公对话。难道自己中了邪? 王晓野听了她的话一愣:这可比他期待的还来劲!便赶紧说,“好啊!继续勾引!连周辉都在继续,我就更得继续了。你的话怎么对我那么具有煽动性呢?”他回味女人话音的余韵:继续勾引! “那还不是跟着你学的!连词都是你的!”女人说。 “可问题是:勾引该从何处下手呢?现在我连门都没摸到!” “唉,我不是都介绍给你了吗?难道只有陈邦华这一扇们吗?难道不能迂回前进吗?你不是信中医吗?”沈青青的话再次让他惊喜。 “Oh,myGod!你怎么什么都懂?看来我非得请你当顾问了!” “你上一件事还没报答我呢!” “那好!你就耐心等着吧,无论这个项目做得成与否,给你的礼物一定会兑现!”王晓野意味深长。 放下电话,王晓野已经斗志昂扬了。沈青青是个有灵性的女人,她的话恰到好处地触及到王晓野的敏感部位,让他一激灵,又进入枕戈待旦的状态。他仔细回味:这女人刚才如果是用手而不是语言,会触及男人的哪个部位呢? 沈青青给了王晓野一个启示:陈邦华对外宣称大局已定,其实是为了避免中介机构去纠缠他,以便集中精力搞定这两个项目,他实际上并未搞定!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由衷感激沈青青,但他越感激她,就越想亲近她,仿佛这就是他最佳的感激方式。 在王晓野生命中的关键时刻,女人总是以各种方式神奇地降临,给他魔幻般施以各种影响,她们有时像酵母发酵,有时像催化剂催情,有时像苦药治病,有时化悲痛为力量,有时秀色可餐……女人都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可化解、圆融王晓野与生俱来的刚硬。他在本质上是个乡下人,大自然的形态和气息早已给他的生命打下了深厚的底色,其影响远远超过城市的浮光掠影撒在他身上的五彩斑斓。进城后,女人正好成了他与自然之间的一种纽带,因为女人总是比男人更靠近自然,有灵性的女人更如此。女人,也许是令男人终生不解的谜,如同大自然本身。于是生活既悬念重重,又充满希望。 王晓野又燃起了新的热情,但此次的对象是项目还是女人呢?他干脆把项目和两个女人放在一起比较,然后扪心自问:究竟哪一个更具吸引力?就算这项目不错,名利双收,可难道它更有价值吗?价值观是个奇妙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无处不在?究竟孰为革命?孰为生产?孰为目的?孰为手段? 王晓野问自己:我每天在瞎忙些什么呢?难道就这样一天天走向死亡?为什么非得是为了项目而不是为了女人呢?现在我要让项目变成手段,而女人才是目的!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给远在渤大的朱倚云拨通了电话。 女人有些意外,但显然很高兴。寒暄过后,王晓野的谈话如同他的目光,很快加剧了女人的心跳,“朱小姐,你可别笑话我啊!我早就想给你打电话,可关于那次研讨会,我好像什么都忘了,就记得你那双眼睛。你是否感到我在台上发言时目光一直盯着你?”王晓野的话如同他的目光,而且直奔主题。他说的是实话。 “好像是!你发言时老冲着我这边看。但我可不敢多看你,因为你的目光太咄咄逼人了!”朱倚云此刻不仅想起王晓野在台上的目光,而且忆起王晓野在被正式介绍时直射过来的目光,顿时心跳加剧。 “那天大家都在忙于应酬,而找你们的人更多,所以我不好意思多打搅你。可现在这电话非打不可了,因为你实在令人难忘!我在研讨会的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你。不知你面临这么多的happytrouble(幸福的烦恼)该怎么办?你是不是常常想:这些男人究竟是来找项目还是来找我的呢?”王晓野边说边笑。 “哟!王总怎么会拿我开心呢?我可没这么多happytrouble!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尤其像王总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啊!”朱倚云心慌,因为毕竟不大听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夸自己。但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掠过一丝蜜意,因为王晓野的夸奖的确充满真诚。从研讨会上她已经熟悉了王晓野直来直去的风格,觉得他很像北方人,她的直觉告诉她:王晓野说的就是他想的,因为这是个不太会掩饰自己情感的男人! “可是你实在太独特了!其实我是想说:你实在太美了!尤其是你的眼睛和鼻子,真的像一尊古希腊的雕塑。男人的目光肯定让你目不睱接,所以我的目光不得不集中焦距,加大力度才能让你感到。” 如此不加掩饰、不断升级地夸奖,令她刹那间乱了方寸,也唤起了女人心中对男人本能的警觉,但她的直觉对这个男人并无反感。不过她还是赶紧转移话题说,“我看你的演讲才独特呢!把那么多快睡着的人都说醒了,还给黄世仁平了反!” “是吗?看来我们两人都在互相吹捧了!不过我真想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对,什么也不干,能见到你就行。” “那还不容易吗?坐飞机一会儿就到了。可是,你真有那么想见我吗?”朱倚云的确有充分理由表示怀疑,男人勾引女人时不都这么甜言蜜语,口是心非吗? “我可不是口头革命派!我是行动派。也许我哪天买张机票就直奔渤大了,只怕你到时吓得不敢见我,成了‘叶公好龙’!” “你都敢来,我还不敢见你吗?你又不是狼,难道还吃了我不成?”朱倚云总算放心地和他逗开了。 “那可没准儿,说不定我是头披着羊皮的狼呢?” “那我就正好与狼共舞!我可从小学到大学都在舞蹈队,什么舞都能跳!”朱倚云继续沉着应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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